(二)
2000年的农历九月间,喇家村正在举行土族的狂欢节——纳顿节,土族人载歌载舞,祭祀神灵,与此同时,喇家的考古挖掘也出土了大批器物和尸骨,地上的欢歌和地下的惨烈交相辉映,冥冥的锣鼓声似乎在敲问土地上的幽灵,是谁制造了这场远古时期的灾难?
字幕:史前部落的最后瞬间
插图:考古学家在对尸骨进行鉴定
插图:史前尸骸
第二集 尸骨迷踪
在喇家遗址的4号房里出土了14具尸骨,立刻使挖掘现场笼罩在死亡的迷雾之中。
王明辉,作为中国社科学考古所的尸骨鉴定专家,将肩负着揭开死亡之迷的第一步工作,对尸骨进行严格的鉴定。
为了不破坏遗骸的姿态,鉴定工作在挖掘现场展开。
从技术上来说,鉴定性别可以先掂一下骨骼的分量,比如说颅骨,女性的颅骨相对较轻,前额平直,眉弓不发达,男性的颅骨则较重较厚一些,前额倾斜度较大,眉弓粗大。
采访:王明辉——年龄的鉴定。
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。在房址中央斜卧着两个人,较高初是一个年龄约16岁的青年男子,他的侧下方是一个9岁左右的少年,青年男子小臂前伸,发生了骨折。(动画3)
在房址西南角蜷缩着五具尸骨中,据鉴定,中间的是一个30至35岁的女性,她用手臂护卫着4个幼童。
在房址的西北角也是五个人,他们的情形非常类似,4个幼童簇拥在一个40至45岁的男子的身边,在这些尸骨牵连的地方,渗透着长者以身佑子的深情。(动画3)
在房址正东面墙壁上被确认是一对母子,母亲大约30岁,孩子只有1岁大,可以想象,这是死亡来临前的一刻,母亲毅然想用自己的身体换取孩子的生命,但无情的灾难却并没有怜悯他们,这一幕至今慑人心魄。(动画3)
采访:王明辉——非正常死亡的判定。
如果这些人是非正常死亡的,那么这有可能是人为杀戮的结果吗?
一般来说,被杀祭的人尸骨上都有创伤,或出现尸骨不全的现象。这是商代的殷墟墓葬坑,这些用来祭祀的人都被砍去了头颅,而喇家4号房的尸骨并没有发现类似现象,现在看到这些尸骨有所开裂,是出土后受到风雨侵蚀的结果。
为了保护这些尸骸不再受到破坏,考古工作者在4号房址上搭建了帐篷,随后紧接着又在4号房相邻的地方挖出了3号房和7号房。
3号房中也出土了一对母子,而且姿态更加悲壮,母亲双膝跪地,臀部落坐在脚跟,幼儿依偎怀中,双手紧搂着他的腰部,母亲仰面朝天,象在企求上苍留给他的孩子一条生路。
在7号房里还有一对母子,他们的死亡姿态非常奇特,经过仔细观察,才能发现母亲的身体是被叠加在一起的,从侧面观察,可以看到她的大腿和手臂都被压缩到了一个平面上,而在她的左肩上方,露出一个小孩的头颅,显然母亲的背部受到过沉重的撞击,而在她卧倒之前,仍不忘将孩子护卫在自己的身下。
由于出土的尸骸大多是妇女和儿童,加上他们是死在房子里,这进一步说明了人为杀戮的可能性很小,于是专家们就把注意力转移到这些古人类所生活的环境上,试图从这里寻找突破口。
由于现在的喇家村恰好建在古代遗址之上,所以考古探察常常要到村民家里。2000年6月1间,王仁湘就是为了确定遗址南壕沟中部的一段走向,带领探工来到了一个农户的果园中。
这家的主人是一名叫齐开花的老太太,她笃信喇嘛教,手里始终拿着一串念珠。她一边嘴里念念有词,一边专注地观看钻探。
6月的喇家,已经开始进入雨季。在钻探临近结束的时候,突然刮起了大风,暴雨将至。考古人员本想在果树下避雨,却被老人热情地邀请到了她的家中。
这是一座破旧的院子,雨淅淅沥沥地下着,王仁湘便和主人唠起了家常。
老人原本有一个当教师的儿子,不幸的是,儿子前几年意外坠河身亡了。儿子死后,婆媳关系不和,儿媳妇已另外盖了新房,不久就要和她分居。正当王仁湘为老人凄凉的故事扼腕的时候,陪同他的喇家汉子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。
采访:王仁湘——探工发现巨石。
这块巨石颜色黑青,两面琢平,四周以切割方法整形,在长边一侧琢有一孔,王仁湘心头一颤,迅速地做出了判断。
采访:王仁湘——这是巨磬。
但这毕竟不是从地下挖到的古物,王仁湘做出这个判断后,还是不太肯定,他必须得知道这块石头的来历。
据老太太讲,大约40年前,村民们在村北一处叫白家湾的地方平整土地,当时他们一下挖出很多东西,有有陶罐,玉刀和这块大石板,罐子和玉刀很快被人拿走,这块没人要的大石块则被一个小青年背回了家,这个小青年正是老太太的丈夫。
这块石头放在家里也没有什么用处,好在它还算平整,就搁到了火炕上。
丈夫去世之后,老太太也要搬家,在临走时,她仍不舍得这块石板,,就和媳妇用铁锹想把它撬走,不巧,啪嗒,石板撬断了一角,尽管如此,老太太还是把它运回了家,值得庆幸的是,石板残破的那一角,也被她完整地保存了起来。
从此,这块石板就立在门边,在这风雨飘摇的宅子里,老太太日夜思念自己的丈夫,而这块烧焦的石板,也在静静地等候自己的归宿。
今天,巨磬已从偏远的喇家运送到青海省博物馆的仓库里珍藏,但为什么,这样一块黑黢黢的石头会受到这么高的待遇,会让王仁湘欣喜若狂?
这是博物馆里展出的和喇家遗址同一时期的石刀,它们琢制精美,形态小巧,喇家巨磬从形状上来说,也就是一个巨型的大石刀,但谁能挥动这么大的板斧?
显然,它已经丧失了作为生产工具的特性,而成为一种礼乐之器。在人类的早期社会,磬是王室和诸侯专用的重器,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威,可以想象,喇家巨磬的主人不论是一国之君,还是部落首领,喇家在4000年前就已经孕育出相当的文明。
采访:王仁湘——巨磬提升喇家遗址的等级。
从已有的考古资料来看,20年前在山西陶寺出土了一件打制石磬,长达80厘米,距今也有4000多年,在当时已是无与伦比了。但要把它和喇家磬相比,无论在大小、还是做工的精致上,都不可同日而语。可以说,喇家磬是中国第一大磬,是黄河磬王。
采访:王国道——王者之器。
如果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是掌握在一个国王手里,那么在喇家可能并不只存在过简单的人类聚落,这里有可能存在过城邦甚至国家,在遥远的史前时代,在偏远的西北地区,这样一个推论意义非同小,它将使人们重新认识黄河上游的史前文明。
为了找出喇家史前人类死亡的原因,专家们已经把目光投向了这些人类生活过的自然环境,这样,解答喇家灾难之迷的接力棒又转到了另外一位专家手上,他就是北京大学的环境考古学专家——夏正楷教授。
夏正楷带着他的博士生杨晓燕,在叶茂林的协助下对喇家的整个地形地貌开始进行勘察。根据当时的挖掘人员的回忆,出土的尸骨基本上被掩埋在红胶泥层中,和现在出土的这种红胶泥类似,它们显然和房屋周围的黄土层有较大区别,因此,红胶泥则是他们搜寻的首要对象。
但很快专家们就发现,红胶泥根本不是什么秘密,在喇家的田野沟壑中都有,当他们顺着这些沟壑往前行,就到达了喇家村的最南端,而这里正是波涛滚滚的黄河!由于这里地处黄河上游河段,所以河水还很清澈。
黄河在途径青海和甘肃两省交界时,恰好从喇家村南边流过,几千年来,黄河虽然几经改道,但都没有离开过喇家村所在的这片盆地,至今喇家遗址上还可以看见许多大大小小的黄河故道,比如在村东边就有一条很大的干沟。(动画4)
要想证明这里曾是河床的最好例证,就是沟两边的鹅卵石堆积层,鹅卵石是典型的河漫滩的标志,在今天的黄河边上也是如此,现在它之所以高居崖壁之上,是由于在漫长的岁月当中,河水下切,导致河岸提升的结果。
采访:夏正楷——整个遗址都在黄河阶地上。
黄河在喇家先民的生活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,甚至可以从他们的生活用品中看到这一点。这些都是从黄河岸边的古遗址中出土的彩陶,而陶面上主要的一类文饰就是波浪纹,古人已经把黄河水波简化成一种艺术线条,铭刻在他们的劳动创作中。
因此看到了黄河,找到了红胶泥,大家不可避免地都有一种猜测,喇家的灾难是不是就是黄河洪水的泛滥?因为洪水就有这么大的力量来毁灭一个部落,也正可以将那些荒野上的尸骨冲得四处漂散。
从世界范围内来看,洪水毁灭一个部落和文明的情况不乏其例,举世闻名的尼罗河文明,曾经在古埃及的土地上发出过耀眼的光芒,照亮了人类迈向文明的坦途,但后来却被尼罗河水的泛滥所埋葬了。
而古地质学的研究成果表明,就在4000年以前,整个地球的环境经历了一次大的变迁,大河流域的泛滥则是其中一个重要现象。其实在中国,传说中的大禹治水的故事正是家喻户晓,而大禹所处的年代也恰好是公元前二十一世纪左右,所治的河水正好就是黄河,这和喇家所处的情况是何其的相似!
采访:夏正楷——当初认定是洪水。
也正是大禹治水的故事带给专家们一些启示,黄河虽然造成了一定程度的灾害,但大禹也正是在治水的过程中,把人们聚集在一起,形成城市和国家,同时发展了科学技术。喇家史前人类的聚集是否也有共同抗击洪水这样一个原因呢?这里是否也出现过象大禹一样的领袖人物,而那块巨磬正是他召集城民和发出警报的号角,遗憾的是,他并没有成为名垂青史的风云人物,是否正是在和黄河洪水的抗挣中,他失败了呢?
巨磬的发现,使得喇家仅出土的几坐房址还远远不够份量,专家们确信,这只是喇家遗址极小的一部分,更大规模的聚落形态还埋藏在地下,在巨磬敲击过的地方,还有更多的秘密。
这一次,叶茂林请来了同在考古所工作的技术专家钟建,他带来了一种测量地磁变化的仪器。考古队想借此探明遗址壕沟的走向,圈定聚落的范围,避免做大规模无谓的挖掘。
这个仪器的基本工作原理是,它能够测定一定深度土层的地磁参数,如果数据出现变化,那就说明地层下很可能有不同的建筑,如果能将这个变化量有规律性地维持住,那么就能找到一个方向或范围。
如果能把壕沟的走向圈定下来,就能勾勒出喇家史前人类的居住范围,从而进一步确定喇家遗址的规模和等级,确证这里是否有过城邦或国家。
这两个人的出现,也为喇家村增添了一道风景,但非常遗憾,这个并不是专门为考古发掘设计的仪器,除了对地下的铁丝、石头感兴趣外,对深处的土层变化还含含糊糊,所以,它不得不暂时退出了喇家挖掘的现场。
毕竟,还是专家们的一双眼睛老到,在村东南台地上,他们确定了一段壕沟遗址,并在附近发现了土层的异常,因此,新的挖掘准备在这里展开。
考古挖掘的确是一件既严谨又有趣的工作,并不是每一铲土都需要专家们亲自动手,相反,挖掘的大部分工作都是由这些农村妇女完成的。因为秋收已经过了,家里的男人又都去外地打工,她们闲在家里也无事,刚好可以凑到工地上拉拉家常。经过和考古队多年的合作,她们还都成了熟练工种,有的还可以称得上半个考古专家。
这些平常的土地,一般人是发现不了异常的,但是这位妇女已经感觉到下面的土要比上面的硬,而且仔仔细细地清理出来了,这个判断和专家们的完全一致。
采访:叶茂林——硬土的确定。
出现硬土面可不是一件小事情,考古队立即决定在相临探方里寻找,取土进度加速,整个工地的情绪被调动起来。
很快,周围也清理出了硬土面,根据取土的深度看,它们处于同一地层,互相连成了一片,专家们立刻意识到,这将是一个新的突破性的发现。
采访:叶茂林——人工堆积踩踏而成。
硬土面,应该是人工堆积踩踏而成的,而大面积的硬土面,则意味着有众多的人经常在这里举行活动,这是一个重要场地,具有广场的性质。
采访:王仁湘——广场的意义。
这里被确定为广场,那么喇家遗址的聚落形态肯定存在,这样,遗址上的一个地理中心也被找到了,广场周围就会埋葬着更多的人类活动的信息。
认定喇家的灾难就是黄河洪水的泛滥,对于河岸边的一个小村落来说似乎是最恰当不过的了,而且不仅如此,在整个官厅盆地和周围的群山上,都覆盖着红胶泥,这预示着洪水是大流域的灾难,喇家遗址只是其中不幸的一个角落。
但专家们还在不断反思和求证,如果是洪水,有没有还不能解释的地方呢?
采访:叶茂林——疑问是什么?
的确,如果是洪水,这些尸骸如何能保持住互相拉扯在一起的姿态,为什么这位母亲会抬头向上张望呢?而这具尸骸的姿态表明,它明显是承受了重大的压力,洪水能造成这些现象吗?
那么,问题又出在哪儿了呢?
专家们认为很可能出在对红胶泥的判断上,认定红胶泥是黄河洪水带来的,这可能并没有错,但那些尸骸是否都被掩埋在红胶泥中,就值得怀疑。因为当初的挖掘并没有料到,会在这么浅的土层里就挖出尸骨,所以对泥层的关注可能没有那么仔细,是不是忽略了一些重要的细节?